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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昆仑客 夏
        隔天晚上，史佚又来串门儿，这一次是为了“夏”。他问：尧的国叫唐，舜的国叫虞，禹呢，他的国叫什么？叫夏的话，为什么殷商史官都没有听说，甲骨文里也找不到这个字，岂非不合常理？

        子牙笑说：史佚君真是不依不饶啊，凡事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禹夏史家传下来的还不够多吗？

        史佚就说，不是不够多，是太多了，所以才腻而生厌，想听听来自昆仑山的另一种声音。

        子牙就点着指头说，我就知道你另有他图！好吧，来者不拒，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史佚便笑，说其实我真正不明白的是，按照军师的说法，那舜王已经对大禹很不满意，说他心怀叵测、天良奇缺、一意孤行、偏执失中，不适合担当大任，却为什么不早做防备？就算不杀他，至少也可以赶他走啊，何至于酿成后患，被他逼到山穷水尽？

        子牙道，史佚君理当知道涂山女的故事吧？大禹此人机巧就机巧在这里。作为罪臣鲧的遗腹子，他知道自己没有未来，说破天舜王都不可能信任他。那怎么办呢？他想方设法接近涂山氏，终于如愿以偿，娶了涂山氏的女人娇。如此一来，他便鱼跃龙门，进入了王室，你舜王就算瞧他不起，又能拿他怎么样？没办法，好歹不能赶他走，而且还得用他，无非是打发远点，让他治水去好了。

        说到治水，如今被大禹的后人们吹得天花乱坠，好像是一件多么多么了不起的功德似的。而实际上，所谓的大洪水，根本就子虚乌有，是大禹死去多少年以后，他的后世子孙为了给他涂脂抹粉而凭空捏造出来的一个弥天大谎。真正的大洪水也不是没有，但那是大禹之前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场洪水直接导致了有虞氏祖先的西迁、北上和东来，那得多少年啊，少说一千年吧？一千年前的事情，被他们移花接木，说成是大禹父子的事情，全都是胡编滥造。事实是到了尧舜时代，大洪水早已退去，隔三岔五闹点局部水患倒是可能，但气势上已无大碍。因此，尧舜时候所谓治水的官，就不过是个摆设，一份闲差，实则备而无用。

        你不相信是不是？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查看一下他们的都城：尧都平阳，舜都蒲阪，大禹父子建都安邑，此后迁来迁去，夏桀时迁到斟鄩……这些个都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是平原就是盆地。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真要是“洪水滔天”的时代，咋不往高处跑呢？就算不上山，也不该住在大河边上啊，那不是找死吗？可见，尧舜禹时代，根本就没有大洪水！反倒有证据表明，尧时出现了连年大旱。

        你想要证据是不是？证据就在你们史官的记叙里，我还是从你们那里看到的呢。要不要我帮你背出来？——“尧时，十日当空，草木皆枯，大河上下，一片焦土。”这以后，就是羿射十日。你当然可以说，这是尧为自己灭女人国找借口。我同意，肯定是借口。但前提是得有天下大旱的事实在，否则就不成其为借口了，对不对？有了天下大旱的事实，他才可以将其归罪于女人国的存在，才可以妖言惑众昭告天下：灭了女人国，才能摆脱干旱。否则，谁听他的？

        因此，大洪水确实是假的，大干旱才是真的。

        但不巧的是，大禹是治水的官，不是抗旱的官。要给他涂脂抹粉、树碑立传，没有洪水就不可能。于是他的后人们就编造了大洪水的故事，而且是滔天洪水。但他们没有办法把当年的都城搬到山上，也没有办法改变“草木皆枯，一片焦土”的说辞，属于睁着眼睛撒谎。好在时过境迁，没有谁听得出那是谎言。而那些人呢，也真有那本事：本来是一份闲差，到了他们手里竟能够添油加醋尽情挥洒，绘声绘色地把那份闲差形容得重要无比，辛苦无比，还三过家门而不入，云云。这故事，千百年来也不知道骗倒了多少人！反正是死无对证的事，他们怎么说，后人就怎么信，连劈山引流的故事也照信不误。

        可是，即便是会表演，大禹他还是不敢以自己的名义拿下蒲阪，而是用了涂山氏也就是夏后氏的名义。否则，拿下蒲阪之后直接把各路诸侯都召集到都城来开会不就成了吗？不成，他不敢，怕驾驭不住，他需要打涂山氏的招牌。这件事也从侧面证明，大禹治水是假的，如若不然，身为救国救难的头等功臣，能不一呼百应？哪里还需要借助涂山氏的光环！

        可见，涂山之会说白了，就是个双向障眼法。史称“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对与会者而言，等于是昭告他们：废掉舜的王位是人家涂山氏内部的事，与他这外戚无干；而对于涂山氏族人而言，万国齐聚，群情激昂，似乎也印证了此前禹所编造的谎言：舜王东游西逛无所作为，以致民心尽失、天下沸腾。谎言之外，更有“执玉帛者万国”，成为他公开的贿赂，远在河西的涂山氏们就无不欢欣，谁还会想到揭穿他的阴谋，追究他的叛逆之罪？

        事做了，会也开了，他还是不敢上位，而继续在人前演戏、装狗熊。暗地里却始终没有闲着，涂山会上就借机杀掉了防风氏，会后又带着儿子追三苗、战有扈、戏弄皋陶、困死伯益，种种手段全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防范虞舜复辟，伺机攫取江山。终于等到涂山氏难产死掉，他才正式接过夏后氏的权柄，抛别涂山，定都安邑（今山西夏县），开始他分九州铸九鼎的宏图大业。

        但终其一朝，从禹至桀始终不曾另立国号。这等于是说，由舜王开始的虞夏王朝只是被篡夺，而没有被推翻，就那样稀里糊涂被延续了四百多年。

        也就是说，唐尧以后真实存在过的只有虞夏，那是由虞舜开启的。你说在殷人的甲骨文里找不到单独的夏，那正好表明在时人的心目里，压根就不曾有过改朝换代。

        说到这里，子牙稍作停顿，看着史佚说：史佚君应该有所耳闻，眼下在商周民间，“虞夏”一词正逐渐衍生出另外一个意思相近却含蕴更广的词：“华夏”——舜本名姚重华。把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充分表达了天下人的心声。老夫也以为，那虞舜心胸豁达，志向高远，做事公正，不走极端，由他和他的先辈族人做“华夏”之祖，实至名归。

        对军师的一番宏论，史佚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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