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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昆仑劫 樊桐
        郕伯一觉醒来，伸伸胳膊蹬蹬腿，发现一切如常。又侧着耳朵听了听，远处几只早起的麻雀，在嘁嘁喳喳上早课，伴随着从隔壁房间传过来的如雷的鼾声——那是他带来的几个卫士，依然在熟睡。他眨巴眨巴眼睛，细细想了一回，不觉对自己昨天的小人之心倍感自责。于是早餐时对店主人就分外客气，离开前好说歹说，要给人家留下些贝壳、珠宝之类。被一再谢绝之后，一路上是越走越觉得羞惭。

        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好在单车通行没有问题。连人带马连呼带喘到了山顶，满以为目的地近在咫尺，可转过去才发现，那巍峨的昆仑山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如此场景一现再现，日暮时分才真正抵达昆仑山的山口。岩壁上雕琢的“昆仑西门”几个大字，依稀开始剥落，表明那年代已是十分的久远。

        百鸟忙着归巢，一只多嘴多舌的夜莺却突然开始啾啾地鸣叫。郕伯正寻思要不要连夜上山，暮色中有几个人影快步朝他们走来，厚厚的枯枝败叶，被踩得哗哗响。到得跟前，自称是西王母派来迎客的，已在山口等候多时。他们帮着把牲口牵过去，边走边说：夜里是上不了山的，委屈君侯在山下舍一晚，明天一早就上山。

        一宿无话。第二天刚破晓，郕伯就被涛声惊醒。他以为下雨了，而且是狂风暴雨，可听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像，因为屋顶没有动静；以为是远处的闷雷，可天公打雷不会一直不停呀！难道是瀑布？瀑布的话昨天夜里咋没有听见？越想越觉得跷蹊，索性披衣下地，出去探个究竟。走出茅屋，晨光里一片祥和，没有丝毫异样。然而，涛声依旧。他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的林涛！

        惬意地伸了伸懒腰，长出一口气。再深深吸一口……就发现咽喉部位略显异样，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酷暑季节呷一口清凉甘甜的泉水，含在嘴里让它徐徐下咽，有一丝淡淡的似有还无的清甜，滞留在嗓子眼儿里。忙翕动鼻翼连呼带吸，一边用心细加品味，直到这种感觉越来越淡，慢慢消失。与此同时，通体却格外地舒爽起来。心想，怪不得史佚说，有士大夫想移居昆仑，原来连这神山里的空气，都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啊！

        百步开外，一条清粼粼的小溪汩汩地流过，一朵朵浪花被晨光一照，变成了一条条银白色的小鱼，欢快地奔跑着、跳跃着，发出一连串咕咕噜噜的笑声。河边一处临时搭起的草棚下面，昨晚迎候他们的几位山民正忙着烧柴煮饭。信步过去，就闻到了那新鲜山货的味道，真正的异香扑鼻，令他垂涎欲滴。只是碍于他君侯的面子，没好意思表露出来。

        忙车转身，往下游走一走，蹲下去洗把脸。山外还是夏天，这里的溪水却有一种刺骨的凉。甩甩手站起来，却惊动了不远处的一对山鸡，一前一后扑棱棱地飞对面林子里去了。林子那边还不曾大亮，往里是黑森森一片，深不见底。小溪近旁的边缘地带，才辨得出一株株的树干，一道黛黑，一道浅灰，密密匝匝站在那里。好高的杉木啊！从来没有被砍伐过的样子。乌泱泱的树冠顶上，有一抹薄薄的晨雾，透过晨雾，看得见背后的悬崖。晨曦微染，那微微泛红的绝壁，站在此岸望不到顶，但听得见寒号鸟的呜咽，远远地从崖顶传来。

        一行人陆陆续续都起来了。姬禾睡足了觉，倍感精神。见君父仰着个头，呆呆地朝上面望着，就蹑手蹑脚跟了过来，轻声问道：“看什么呢？”

        “昆仑。”老爸头也不回地说。

        “禀君侯，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已经是昆仑了。”那位头目模样的山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听郕伯说他在看昆仑，料定他们是第一次来的客人，于是忙着解释。父子俩就扭过头来，等他说出个究竟。其余随从等，也都围拢了来。

        “昆仑三级，咱大家现在站的地方是第一级，叫樊桐；这悬崖顶上有一个很大很大、一眼望不到边的草甸子，上面碧草青青，红花朵朵，溪流潺潺，波光潋滟，像是一个硕大无朋的空中花园，叫悬圃，是第二级；悬圃的中心是瑶池，瑶池岸边有座高台，高台上雕栏玉砌的宫阙，是王母娘娘居住、议事和会客的地方。宫阙正面，有玉石铺就的台阶，一共九层，所以那高台也被称作重璧之台。宫阙背后，不远处几座巨大的山峦，腰间都围着彩虹一般，远远看去，像是条条彩带在几座山峦间往复穿梭：一层火红，一层翠绿，一层金黄······层层叠叠直达天庭。此为昆仑第三级，名曰层城。”

        听头目讲重璧之台，郕伯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想人有重璧之台，我带来的玉圭、布帛，算什么呢，岂不太寒蝉？可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只好这样了。但愿那西王母大人大量，体谅我穷居西鄙、礼轻意重吧！

        又觉得这位头目年纪轻轻却谈吐不俗，颇有些文采，怎么看怎么跟山里人的形象搭不上边。一问方知，他也是几年前才从朝歌逃山进来的，家父还做过大夫呢。郕伯听了，不胜唏嘘。

        吃过了香喷喷的早餐，浇灭了灶火，一行人正要上路，不料那头目模样的人一声呼哨，四周林子里就陆陆续续冒出一些人来，一个个背挎弓矢，手执棍棒，膀大腰圆，英武非常。郕伯大惊失色，不晓得这是要做什么。那头目就赶紧解释，说这一带山林里野兽出没，虎豹熊罴、魑魅魍魉，应有尽有。当地人知道如何应付，外来客就可能防不胜防，所以西王母加派了壮士，为君侯保驾。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这些人一直在周围清场、值守呢。

        把个叔武激动得，实不知说什么好！壮士们从郕伯身边过，也不打话，只微微地点头致意。进入那充作灶房的棚子里，拿块干粮模样的东西，就匆匆地跟上车队赶路去了。半道上郕伯才发现，这些壮汉不光是护驾的，还是帮忙抬车的。道路狭窄过不去的地方，人就得下车步行，马就得去套解绳，车就得抬着前进。不是他们搭手，车夫和随侍根本就抬不上来。跟他上山的几个侍卫，能照护好四匹马就不错了，因为那悬崖峭壁之间，一个闪失，就是万丈深渊。

        郕伯越走越后悔，没有把分得的战利品全都带来，散给这些可爱的壮汉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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