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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天上午，孔家村上空的日头白辣辣的，水牛群洑在村外的水汪当央，只露出鼻孔和长长的犄角。头顶方瓜叶子的孔克己坐在柳荫底下，他望着自家那头惬意的老水牛，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因为，昨下黑孔克己的爹爹孔运林已经平安地回家了。今一早孔运林夫妇和许师娘就去城关感谢杨掌柜和许金槐去了，并且已经保证抵押给许金槐的老水牛不会被牵走。

        美滋滋的孔克己早晨仅仅喝上一碗难捱的野菜粥，早就饥肠辘辘。于是孔尚志寻进水汪边的灌木丛，采摘酸涩粘牙的狗红浆果，直吃得嘴巴木胀胀的。猛然间孔尚志听到空中一阵悚然刺耳的马达响，抬头看见一架草绿色飞机从巍山那边飞过来，吓得他慌忙趴到旁边的坡地里，顺手扯过一串方瓜秧遮盖后背。转瞬间悬挂大黑胶轮子的飞机掠过去，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孔家村里升腾起一股浓黑的烟柱。

        刚刚，韩长通从城关回到孔家村，他绕着韩福成家门口转悠一会儿，却不敢进院儿。垂头丧气的韩长通想想自己亲手将儿子卖了，而那十几块大洋钱早已经在烟馆败光，难免一阵阵懊悔。天气早早暖起来，欲哭无泪的韩长通熬受不住，就扎进村街口的老汉堆。

        韩长通眼见老汉们不理睬自己，虽然觉得无趣，但又无处可去，就独自蹲在一边风凉。老汉们眼见一架飞机从巍山顶上过来，就纷纷起身跑开。唯独韩长通继续蹲在那，手托烟袋锅子道：“嘿嘿儿，鸟儿啊，你还能下个蛋给韩爷爷吃吃？”韩长通话音未落，一枚黑棒槌般的落下来……

        夜里，干旱多日的滨海终于降下一场暴雨。雨后的孔家村街口一片凄凉，湿气中混杂着刺鼻的磷硝和硫磺味儿。

        刚刚入睡的孔运林听到叩门响，就紧忙下地点燃小火油灯，将许继美迎进来。浑身湿漉漉的许老师在小方桌边坐下，让许师娘帮着脱下白布褂，临时换上孔运林的蓑衣。孔克己娘急忙生一把火，又从小碗橱里端出一小笸箩野菜饭团和几个小地瓜熥到锅里。

        许继美借着煤油灯打量孔运林道：“运林哥，让你受苦了。”孔运林想起城关的遭遇，仍然心有余悸，可嘴上却道：“没有事的，许老师，幸亏你们！”孔运林说着想起劳工营的韩福成，不由得叹气道：“哎——俺是回来了，可韩福成——唉——”……

        脸色凝重的许继美一边嚼着野菜饭团儿，一边继续听孔运林讲述城关的遭遇。眼看着城关墙就要合拢了，韩福成和这批劳工也即将输送到东北，可营救的事情却没有进展。今天日本人又故意往孔家村投，目的是给抗日军民之间制造隔膜，这就使西山武工队的活动愈加艰难。

        懵懵醒醒的孔克己与韩孟坚也从破被套里爬出来，促膝围绕在许老师身边——今晚韩福成媳妇由娘家人陪着，而韩孟坚则过来与孔克己一齐住——孔克己与韩孟坚看许老师沉着脸，就静静地坐在小方桌边不敢作声。若有所思的许继美望着孔克己和韩孟坚稚嫩的脸庞，想起查鬼子队长阴谋绑架许敏学的事儿，不由得轻轻一拍小方桌儿道：“好个程克功，你敢让人绑俺的学生。”

        第二天上午滨海上空放晴，程家大院里的高粮囤像几座小山儿一般从大石墙里突兀出来。许继美带着虫虫和咬咬蹲在程家大院南边的毛竹园里，轮番到竹林边观察程家大院动静。

        许继美三人蹲守半天，非常奇怪进出大院的人流里竟没有一个查鬼子护兵。闷热的竹林密不透风，嗡嗡作响的蝇虫纷扑而来，许继美三人不停地挥舞着竹条，最后实在抵挡不住，就把厚厚的腐竹叶子堆在身体。手摇竹条的许继美见满头大汗的虫虫咬咬饥痒难耐，就给他俩讲起程克功的父亲——大地主程鄂廷的故事。

        去年秋天老烟鬼韩长通将家里最后的九亩良田抵押给程家大院。韩孟坚心怀不满，便一门想法子撒气。一天韩孟坚悄悄溜进程家湾的方瓜地，选中一只大方瓜刨开壳儿，掏出瓜瓤屙上一泡屎，再将瓜壳原样扣上。

        事情败露后，程家大院的管家要带人抄韩福成的家，却被程鄂廷制止。不以为然的程鄂廷说，韩长通的儿子是个老实人，那个小孩不过是个不通人性的畜力，不用跟这号坏才计较。

        虫虫听后不解地问许继美道：“大队长，那程老财主还挺有肚才，那么难道他是好人不成？”许继美没有回答，接着又给俩徒弟讲一个有关程鄂廷的故事。

        很多年来，韩长通与程鄂廷两家纷争不断。去年，程鄂廷看着韩长通家彻底败落，满以为解决掉了心腹大患。却有风水先生讲，韩长通卖掉的这九亩良田是块凤凰宝地，将来孔家村那边还要出举人。心生忌惮的程鄂廷于是派人夜里去横刨竖掘，一心要挖断凤凰翅膀，诅咒附近的百姓世代遭受程家的奴役。

        许继美讲完故事询问瞠目结舌的徒弟道：“那么你们说说，程鄂廷是好人是坏人？”不等他俩回答，许继美就“嘎巴”将手里的竹条折断，一字一顿地道：“修城墙的苦难劳工，你俩都看到过吧？只要程家父子替日本人做事，推行汉奸文化，他们就是中华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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