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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金瓶梅》问世,不是一种偶然现象。应该说,出这部书,一是要具备出这部书的气候,二是要具备写这部书的才子。有的朝代,才子也许不难找,但气候却未必总如人愿;有的朝代,天气倒是蛮不错的,风和日丽,但才子们或忙于巴结做官,或忙于大谈恋爱,或忙于炒股发财,无心伏案写作。总算到了嘉靖、万历,条件成熟,《金瓶梅》登场。

  总的说来,气候这个硬件,比才子这个软件,更关紧要,假设嘉靖或万历发了话,谁敢写淫书,朕就毙了谁,估计没有一个才子会以身试法的。据现在能找到的最早刻本,为万历四十五年(1617)东吴弄珠客序的《新刻金瓶梅词话》。那么,十四世纪末,十五世纪初,处于萌芽状态的,但已拥有相当规模,具备了资本主义商品性质的经济,在中国东南沿海地区,初步成了一点气候,是这种适宜的外部条件。催生了天下第一奇书,大概是不会错的。

  因此,市场对于文学的影响力,对于文人的左右程度,不亚于政治,甚至强于政治。

  读《金瓶梅》,我们看到,有了市井,便有勾栏,有了市场经济,也就有了西门庆、应伯爵、潘金莲、李瓶儿这样的新兴阶层。可以想象,灯红酒绿,茶楼饭馆,靓男美女,歌场舞榭,声色犬马,三瓦两舍,丝竹管弦,歌舞升平,所带动的侈靡淫佚的消费风气,是怎样打破那一成不变的竹篱茅舍,鸡鸣犬吠,躬耕畦垅,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思想,是怎样冲击着重农轻商的传统观念。从晚明才子凌濛初(1580—1644)的《拍案惊奇》一书来看,其中四分之一的篇幅,是以城市生活,特别以商人生活为描写主体,颇足以说明嘉靖、万历以来的社会变化。由于城市的发展,由于人口的集中,由于商业活动的活跃,由于声色犬马的消费,出现了相当程度的繁荣景象。

  农耕社会的主角,是农民,而城市生活的主角,则为市民。市民的文化需求,要大于农民,因此,一,市民要求在文学画廊里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二,市民要求作家们写出适销对路的文学作品,于是,文化,也就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市场。市场催生《金瓶梅》,市场也对文人产生强大的吸引力。《金瓶梅》以及随后直至明末清初,不绝如缕的淫秽,能够应运而生,乃是商人阶层文化消费的必然。于是,一批文人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生财之道。

  同是色情文学,也有高低上下之分,鲁迅在《中国史略》中说:“然《金瓶梅》作者能文,故虽间杂猥词,而其他佳处自在,至于末流,则着意所写,专在性交,又越常情,如有狂疾。其尤下者,则意欲媒语,而未能文,仍作小书,刊布于世,中经禁断,今多不传。”

  这些应运而生的作品,是从《金瓶梅》开始的,随后出现的这类不登大雅之堂的,被称之为“淫书”的作者,其著作权的署名都是沿用《金瓶梅》的做法。一种是绝对的隐名埋姓,如“作者佚名”,“著者不详”,“作者不可考”,“无作者”,“不题撰人”,“姓氏无考”等;一种是虽有署名,但真实姓名及其生平,均不可考,如“兰陵笑笑生”,“钓鸳湖客”,“醉西湖心月主人”,“东鲁落落平生”,“古吴金木散人”等。只是极个别的如《肉蒲团》可证实为李渔所著,绝大部分作家都不愿暴露自己。

  由此可见,这类明代情色文学的作者,写色情文字的时候,也许不知耻,但在落笔署上自己名姓时,还是有一份知耻之心。所以,那些“专在性交,又越常情,如有狂疾”的末流者,那些“意欲媒语,而未能文,仍作小书”的尤下者,都努力隐去姓名。肮脏文字要写,龌龊钞票要赚,但真名实姓是绝不署上的。即使用一个笔名,也是金蝉脱壳,不留痕迹的把戏。

  作家写性,无论中外古今,为性而性者,少,为钱而性者,多。

  生前不被人指责,死后不承担臭名,对这些明代“真实姓名无考”的情色文学作家,我逐渐有一点理解,他们实际上并非如鲁迅先生所说的“如有狂疾”,其实,他们一不无知,二不无耻,只是市场的驱使,书商的唆使,有钱有闲阶层的诱使罢了。

  反观当代裤档文学的作家,无论男的女的,倒没有一个想隐名埋姓的。我不知道这是无知,还是无耻?呜呼,写到这里,我也只好黯然搁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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