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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前尘旧事
  季先生兴许也是有了感触，看着地上的珠子久久不语。我捡起林书才的鬼珠，比之前孟姐姐给我的小上一些，依旧触手冰凉。我拿出柳叔给我的铜镜，这鬼珠既是林书才的修为所凝，自然有他的气息，或许可以获取到些什么。铜镜之中许多画面浮现，我的心里已有些了然。我拉了一把仍然在沉思中的季先生，往学校的路走去，一路上的我思绪复杂，林书才的生前往事如泉水般涌现在脑海。

  四十年前，林书才出生在石头镇的大湾村。那些年过来的人，都经历了华夏最困苦的几年。林书才还没学会走路，父亲便已去世。当时也有不少人劝他的母亲改嫁，提出的条件也无一例外的便是不能再养林书才。在那个成人都难以饱腹的年代，一个几岁的孩子自然无异于拖油瓶般的存在，若是自己亲生的也就罢了，大不了再把裤腰带扎一扎，咬牙也养大。偏偏林书才的存在与现状格格不入，所幸她的母亲没有如一般女子般改嫁离开，只是每天把年幼的他背在背上，跟着生产队挣那几个公分。每次吃大锅饭她的母亲总是最后去的，那师傅会多加点开水和着剩下的稀饭菜叶，再刮一刮锅底，终归是能多出来那么一点。林书才从小便是吃剩饭长大的，小时候的他并没有什么朋友，周围的孩子大多是躲瘟神般的躲着他，大概也是被家长教过怕去家里蹭饭的缘故。可他们都忽略了，这个孩子的自尊心并不比谁家的差，相反，比同龄的孩子还要强上许多。

  林书才从小是没有朋友，唯独有一个例外，就是隔壁家的吴老头家的女儿。吴老头一生也颇为艰辛，年轻时被当时的国军抓了壮丁，几场硬仗下来，右腿有些瘸了。退伍后政府的照顾下，在大湾村落了根，娶了一个颇为彪悍的女人为妻。几年后，一场大病下来，本是身材健壮的女人瘦得皮包骨。彪悍的性格收敛了许多，在撒手人寰前给吴老头留下了一个女儿，便是吴桂兰。吴桂兰遗传了她的母亲，长相普通甚至有些丑，心地却是极为善良的。那个论成分的年代里，身为军人家属的她，虽然父亲残疾，却受到了颇多的照顾。善良的她家里有些吃的也时不时的会送去，林书才的母亲对这个女孩也是很喜欢。

  林书才十六岁，比同村的孩子能干，头脑也聪明许多。许是上天终于开始眷顾这个孩子的缘故，他赶上了高考改革。他这么多年都暗暗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有地方能释放，便是读书。他的优异成绩也逃不过周围人的眼睛，村长虽不曾为难过这对苦命的母子，却多年来任凭乡里欺凌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如转了性般特别登门拜访，打算由村里供林书才去念书。林书才的母亲喜出望外，那晚她让林书才跪在他父亲的牌位前，对他的父亲说林家后继有人了。

  林书才出去念书，当时能念书的，大多家里条件也不算差。周围的同学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他都是最后一个去，打一份饭，分成两份。一份就着家里带的咸菜吃下，另一份则是下午吃。环境越发艰难，他越发不愿接受命运，学习也越发刻苦。当他以第一的成绩拿到中专的录取通知书时，他的人生，第一次露出笑容。还未及他把这好消息传回村里，在镇上的同村人便找到了他。他的母亲病了，病得很重。林书才赶回家里，母亲看到他的通知书笑了，转而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的母亲让他转过身去，可他的余光还是看到了母亲手里攥紧的手巾，上面有血。

  他面临着人生的第一个选择，为了母亲留在家里，日夜不歇的照顾。或者，坚持这份学业。林书才几乎没考虑就选择了前者，他把通知书藏在了床下，开始干活干家务。林母发现了他的想法，从小不曾打骂过林书才的她生气的让林书才到林父的牌位前跪了一整晚。天明，腿脚发软的林书才走进家门，依旧坚持着。他的母亲抱着他哭了很久，对他说道：“我这些天也常常梦到你爸，想想也是，要不是你，当初我早去陪他了。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林家总不能无后，我想给你娶一门媳妇，总不能让林家的香火断在你手上。”林书才当时也出去念过书，对一切也有了认知，说道：“我家穷成这样，哪会有姑娘嫁来受苦。而且现在还年轻，这些还是太早了吧。”林母摇头说道：“林家穷我也知道，我们自然去攀不起那些心高气傲的姑娘的高枝，不去想也罢。只是我看隔壁的小兰那姑娘就不错，人也实在，心肠好，也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明天我就去她家找老吴说说去。”林书才觉得这不过是一出闹剧，等隔壁姑娘拒绝了母亲的热情也就灭了，也就没有多管。

  林母第二天一早去了吴老头家里，相谈甚欢。林书才那时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前途无量，人长得又颇为高大英俊，若非家里条件太差，只怕邻里八乡的说媒的早已踏破门槛。吴桂兰从小是林书才唯一的玩伴，多年来对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孩也是颇喜欢。出于女孩家的矜持，默许了林母的提亲。两家的亲事就这么订了下来，林书才那时并不懂爱，只想到是母亲的心愿，也点了头。此时林家的地位已与往日不同，林书才的成绩让邻里开始巴结。村长更是大手一挥，村里张灯结彩，择了一黄道吉日给两人完婚。结婚那晚，林书才没有多上心，他更多考虑的是以后怎么努力去治好母亲的病，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第二天，林书才甚至没和吴桂兰温存一番，便背上行囊，去了城里，身后是含泪的吴桂兰和满脸笑颜的母亲。

  林书才在学校每日埋头苦读，而吴桂兰作为他的妻子，把贤惠发挥得淋漓尽致。每日天不曾亮便开始烧早饭，胡乱吃上几口，便和农村汉子一般去干粗重的农活。农活干完，来不及吃一口热饭，又去照顾林书才病重的母亲和自己残疾的父亲。几年下来，本是年轻的姑娘手上尽是老茧，皮肤也被太阳考得黝黑光亮。林母也常常心疼这个儿媳妇，拉着她的手说道：“这么年轻受这么多苦，书才对不起你。”吴桂兰总是笑着说，这些都是她作为媳妇该做的，她相信，总有一天，等林书才回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林书才没有辜负乡里，以极好的成绩从中专毕业。分配工作时，他选择了当一名教师，改变命运的他，深知穷苦的孩子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那天，他穿着学校为老师特别订制的制服，洋洋洒洒的踏上了回家的路，手里是给母亲买的补品，给吴桂兰买的雪花膏，据说那是城里的女人才用得起的东西。当然，自然没忘了带几瓶洋酒给爱喝酒的岳父。回到家乡，村长带头欢迎。林书才笑了，孩童时的梦想终于已经实现，再没有人能欺负他们母子，再也没有人。推开家门，入眼的是面色黝黑的吴桂兰，林书才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婚姻，对他而言，不过是一项义务罢了，至于对象是谁，并不重要。

  林母此时已病入膏肓，见到林书才喋喋不休的嘴里都是吴桂兰如何贤惠，你定不能负了她林书才点了点头，把桌上的礼物给母亲和吴桂兰。吴桂兰不过二十多岁的少妇，哪有不爱美的道理，当晚用雪花膏涂抹在脸上，手上。可怜的她甚至不知道要涂抹匀称，却又小别胜新婚般的暗示林书才。林书才看着吴桂兰，心底竟浮现出一个学过的成语“东施效颦”。他假借和吴老头喝两杯为名逃离了家，彻夜不归。

  天明，他以工作刚起步为由，在桌上放了二百块钱，离开了家。那时，他一月工资不过两百二十块钱。工作开始进入正轨的林书才在填个人信息时，鬼使神差的填了否。毕竟不曾领证，在法律意义上是不生效的，有了些许文化的他这么想到。他一心想帮助更多的孩子走出村子，外面的世界他去过，很大很美好，那里有闪烁的霓虹，有川流不息的汽车，他希望更多的孩子能走到外面的世界去，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他对于学习刻苦的学生，如自己的孩子般关爱。对那些调皮的，不爱学习的又是颇为严厉。而他对自己的要求自然也是颇严，‘为人师表’的字画是他租住的出租屋里唯一有些贵重的东西。他每月就留下一点点生活费，剩下的都寄回了家里。他想到，给不了吴桂兰的爱，那便让这姑娘少受点苦也是好的。他也曾想过写书信，这念头却转瞬即逝，吴桂兰，并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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